伏城騎上車就出去, 杜夢閑把孩子哄睡之後，就拿出布來裁衣裳, 順便把今年帶過來的棉花都整理好, 先把家裏兩個老的能用到的給分出來，之後才開始給孩子做小被子這種沒什麽技術含量的活兒。

家裏頭雖然糧食不怎麽夠了, 可姜銀君面上不顯，沒在兒子兒媳婦面前露出憂心，就是杜夢閑每日裏多餐她也照常送過來, 時不時的過來瞧一下孩子。

看她進來, 杜夢閑就把一旁用舊布紮著的棉花拿出來, “媽, 這棉花和旁邊的布您拿過去跟賀叔一人做一身襖子，我的手藝不行，做不來衣裳, 您別只顧著給我們倆，這兩年您給我們做的還多著呢, 眼下剩下的這麽點正好給孩子一人做一床被子。”

“我們有衣裳穿的。”姜銀君面上笑瞇瞇的, “不過這是我兒媳婦的孝敬, 我也不能拒絕, 免得你傷心。”

杜夢閑樂了, 婆媳倆就坐在床上穿針引線, 一個做衣裳，一個做小被子。

又說著巷子裏哪家孩子也從鄉下回來了，姜銀君不免想的有點多, “個王八犢子，我兒子好好的大學生，非得給弄到鄉下去，還把學籍給消了！”

人生不是一丁點挫折都沒有，受一點挫折可能更有利於成長，但這並不是伏建國這個當爹的能把兒子好好的大好前途給毀了的理由。

杜夢閑咬斷了線，對於這一點沒發表什麽意見，“賀叔跟阿城不也說過嗎？往後也有機會再上去。”

至於說為什麽先休學後消學籍還有腿受傷這件事，杜夢閑也沒吭聲，畢竟那是伏家的事，伏城這個當兒子的都沒主動跟親媽說，她一當兒媳婦的就更不好多嘴了。

姜銀君一楞，“也是！但總是想想就不甘心，就算是前頭也不是那麽好考的……”

小半輩子都過來了，錢不錢的這件事情上姜銀君沒那麽多的執念，就是想要糧食。

伏家好歹前頭靠著她姜家攢下那麽多錢，現在全家包括兩個大寶貝都有可能餓肚子的情況下，伏家要是有存糧，她指定有法子弄到手。

可想想伏建國那一心在女人肚皮上的腦子……姜銀君也無語。

你當時就不能多存點糧？

所以姜銀君才恨啊，錢沒了不要緊，但你得有糧啊，像她家當初置田置業的時候也沒忘了存糧啊！

果然是靠吃軟飯發家的，一點遠見都沒有。

“好好攢勁，家裏的事有我們呢，你賀叔最近也在跟老同學聯系，風向越來越明朗了，到時候你們兩口子要是都能考上，孩子我們帶！你們就安心的讀書去，往後也能給孩子拼搏出一個好的前程來。”

“我沒什麽底子。”杜夢閑嘆了口氣，“當初那位把我們弄下去的時候……媽您也知道，我家是山溝溝裏的，也沒什麽文化，更是沒識過字。跟阿城結婚這麽些年，他照著課本一字一句的教我才有了點底子。當初那位為了叫我們下鄉順利，又為了叫阿城沒有好的妻子幫助，硬生生的給我弄了個初中文憑，然後先是把我們倆定死了都弄到鄉下去報上名了，之後才把結婚證弄下來……我怕考不上辜負了阿城這麽些年對我的用心。”

唐麗蘭的心眼子估計都用在這上頭了，她還知道已婚的知識青年一般都是不會報名去鄉下的，所以在伏城學籍被消了之後只留了個高中文憑，先給他報上了名，又走關系把她弄了個初中文憑也報上名。

兩個單身青年弄到一塊兒之後，又為了堵死伏城以後靠著妻子娘家的助力回城，再把他們釘上結婚證……只是沒想到，他們倆日子過得越來越好，而她跟伏建國倆人因為當時的環境原因雙雙被弄了下來，眼下還得靠著他們。

“不怕。”姜銀君安慰她，“一年考不上不還有兩年，我跟你賀叔都是念過書的，再加上阿城也有底子，你又不是那種蠢笨不堪的，總歸會有機會的。”

“嗯，我會用心學的。”杜夢閑扭頭看著床上的兩個寶貝，“就是為了孩子我也會努力的。”

她對自己沒信心也是有理由的，雖然上輩子也是名校畢業，但工作這麽多年，在學校學過的東西早就還給了老師，更別提這個時候的高考試卷跟那會兒完全是不一樣的，能不能看懂題目還是個問題。

而且如今的教學方式又不同，思想上抓的更緊，她可沒那種牛氣沖天的氣勢，認為自己隨隨便便進去考一場就能牛逼到上清華北大。

“你能想明白就好。”姜銀君嘆了口氣，“夫妻關系並不是有了那一張證就能有什麽保證的，雖然我對我兒子有信心，阿城也是那種負責任的人，不會輕易有什麽心思，但總歸兩口子得在思想和文化上共同進步才能相處的更和諧。”

杜夢閑點頭，這個她當然明白，婚姻是需要經營的，柴米夫妻也不可能一輩子不紅臉。

“不排除夫妻雙方一方沒文化，人家也能過好日子，但大多數情況下有共同語言才會家庭和睦。你要是不努力，往後阿城畢業了，就算你們能白頭偕老，可這心裏的苦外人又不知道。總不能往後你男人工作回來跟你說一說單位的事情，你整天跟他講著柴米油鹽，什麽鹽降價了，明兒雞蛋又漲價了……長此以往對你們的關系也不利。”

當然，凡事也有例外。

像是伏建國那種讀了幾十年書讀到狗肚子裏去的，看上唐麗蘭那種大字不識一個的人也不是沒理由的。

他本身在姜家人面前腰桿子就不硬，靠著吃軟飯發家，當然得在別的地方找補回來自己身為男性尊嚴的威風。

可他兒子跟他爹明顯是兩樣的人，不能以偏概全。

“行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去做晚飯，你也別忙活了。”姜銀君站了起來，她得出去緩緩，要不然會忍不住在兒媳婦面前罵伏建國罵的狗血淋頭。

又回頭把東西拿在手裏，“你這樣其實也挺好的，當初你大字不識一個的時候阿城都能好好待你，如今你只要稍稍努力，就能過得更好。”

杜夢閑那叫一個感動，哪家婆婆都不會對兒媳婦這麽推心置腹的啊！

大多數她見過的婆婆才不會管你兒媳婦怎麽樣，誰管你們小兩口有沒有什麽共同語言，兒子過得順心，大孫子沒毛病就成了。

更有甚者，類似那種獨占欲強的，巴不得兒子跟兒媳婦關系不好好，好叫她自個兒能掌控小家的大權，對小家指手畫腳顯示自己的存在感。

上輩子她就知道一件這麽惡心的事兒，同單位的一個男的跟老婆結婚兩年多好好的，結果兩年後婆婆退休了跟兒子住在一起，美其名曰幫著帶孩子，結果不到三個月就把小家庭搞得雞飛狗跳，兒媳婦爆發後帶著孩子跟男人強硬的離婚了。

她當初忍不住打聽了一下，因為這個男同事平常在單位就是老好人的性子，誰都不得罪，誰有事都幫忙搭把手，甚至人家家裏有急事需要人頂班，他也從來都是最積極的一個，在同事當中關系頗好……誰知道就是這麽個男同事，親媽對他卻有著非常變態的獨占欲。

那位婆婆過來後表面上做得倒也挺好，日常飲食之類的也沒虧待過兒媳婦和孫子，甚至小兩口給她每個月的生活費也都推辭掉不要。

就是有一點，晚上總是鬧個小毛小病的，一個月裏起碼有二十天身子不舒坦。

這一不舒坦，大孝子兒子不就得去服侍她嗎？

累了也就順勢睡下了。

兒媳婦要帶孩子，晚上累得也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早上醒來發現男人沒在床上，還以為他早早起來做早飯去了，結果走到客房發現門半掩著。

一推開，發現的母子倆衣裳整齊的穿著睡在一張床上！

雖然知道不會有什麽毀人三觀的事情，但這樣也夠叫她惡心的了。

當時那家媳婦想著這個男的是寡母帶大的感情好，便強壓下心中的不滿，也沒說什麽，徑自把早飯做好，想著到底也是丈夫的親媽，關系處好了對小家庭也有益處。

誰想到從這一天開始，就跟按下了什麽了不得的開關一樣，一連十天，婆婆晚上就沒一天舒坦的時候，那位男同事自然也陪著睡了十晚上，叫兒媳婦忍不住大吵一架。

緊接著就像前頭說的那樣，不到三個月就火速離婚。

甚至為了自己孩子的心靈健康著想，她一點都不怕旁人異樣的眼光，把這事兒給捅了出去，省得叫他們覺得大孫子是他們老X家的根，得留下來養，到時候把她辛辛苦苦生下的兒子也養成那種變態的性格。

事後她還聽說了，這位勇士離婚後為了避免自己因著這糟心的婚姻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直接帶著兒子回娘家住，也沒敢一人獨居。

每天出去上班，孩子就讓自己親爸帶，連親媽都不敢讓她插手，好歹填補一些家庭當中男性所能給孩子帶來的長輩角色。

雖說有點矯枉過正吧，但杜夢閑覺得這也是能理解的事情。

對於大多數普通人而言，這種奇葩不能說沒有，但可能一輩子都沒見過。哪天要是落到自個兒身上了，那絕對是惡心又懵逼的事情，怎麽防備都不為過。

這麽想著，就起身盯著兒子看，不停的催眠自己：我絕對不是個惡婆婆，兒子想獨身我也不逼他，愛結婚不結婚，絕對不給以後的兒媳婦添麻煩！

“想什麽呢？”正出神，伏城猛不丁的從門外走了進來，“怎麽盯著毛毛？他冒鼻涕泡了？”

杜夢閑訕訕的笑了，“沒有，我覺得他好看，多看看。”她能說自個兒現在瞅著這小子就想到以後兒媳婦的事情了嗎？

“杜夢閑同志，你這可不太對，咱有倆孩子呢，誇孩子只誇一個會叫另一個不滿的。咱思思你也得誇一誇，思思也長得好看，別欺負人家不懂事就偏心。”

他坐在小馬紮上換了幹凈的棉鞋，“你這要是叫閨女知道了得多傷心！”

“我這說著玩兒呢，你還認真上了。”她坐起身揉了揉眉心。

伏城突然就笑了：“你回頭看看。”

杜夢閑扭過身，噗嗤一聲也樂了。

小姐弟倆也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面對面的湊在一起，小嘴巴一張一合的，手指頭還互相摳著對方的脖子。

最搞笑的是，他們倆一開始是平躺著睡，現在只是脖子轉了過來，可屁股卻往反方向擰。

笑了會兒，她問道，“媽今晚做什麽了？”

“在堂屋那邊點著炭盆包餃子。”

“那我過去幫忙，你下午也累著了，幫我看著孩子，要是醒了就叫我。”然後給自己穿好衣裳，“晚上別把他們抱過去了，溫度低。”

“過來了。”姜銀君身上穿著圍裙，“坐椅子上去，我來搟面皮。”

幾個人上手包的也快，吃飯的時候，伏城就說了今天下午的情況，“……底下情況還好一些，比咱們城裏容易弄到糧食，更何況底下有些地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總能存一些下來。他們缺的是現錢跟票，只要能舍得，總歸能換到的……但這些東西目標大，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到城裏大批量的出手，我跟幾個老鄉也說好了，定時的去，只要能拿到現錢，他們也樂意通知親朋好友的出手一部分。”

又想到了一件事，“還有煤球，城郊底下有場子，我拉了一口袋回來，堆在墻根下。”

賀求平問道：“花了多少？”又估摸著自己老兩口還有多少存款，總不能吃孩子的。

“賀叔您放心，這些東西管夠！”伏城說道，“實在不行了也就辛苦兩趟，咱們多弄點回來，一方面自家吃，一方面也給城裏人換一換，家家戶戶都缺口糧，總有那不差錢的。”

姜銀君笑的舒心，“你別擔心，孩子心裏有數。”又說道，“媽把三個小院子都租出去了，每個月也有租金補貼。”

“租金往後結算就交給你們，你們計劃著來，媽跟賀叔就指望著你們養了。”

“我現在就是一啃老的，媽我不怕丟面子，事實就是這樣。”房子是賀叔的，租金是親媽的，伏城看得明白。

姜銀君笑呵呵的，“反正你們收著，對外就說全在我手裏頭呢，你們倆空著手回家的，房子是我的，院子是你賀叔的，跟伏家一點關系都沒有。”

這是幾個意思？

“我爸……他們回來了？”伏城覺得問不問都不好，他就是那夾心餅幹，但該問還是得問，總得有個心理準備。

“回來了！”前夫回來了，姜銀君樂得像個傻子，賀求平有些側目。

姜銀君瞪了他一眼，然後說道：“唐麗蘭當初她能搞我，我不得反擊？好歹他們倆一個是我前夫，一個是我小姐妹，在鄉下吃苦受累的我哪能舍得？他們想回首都，我這個當前妻、當姐姐的不得搭把手？”

賀求平太了解她了，忍不住問道：“你幹了些什麽？”

她輕輕哼了一聲，“我能幹什麽？兩個敗家子兒連家底都守不住，被弄下去了家也就剩了個底子，這下回來了不得付出點代價？要不然他們兩個老不死的再加上一個小崽子，想回來有那麽容易？我跟他們還有仇呢，費勁巴拉的把他們弄過來，難道是幹好事來的？”

想想就覺得美得冒泡，“他們回來那真的是得褲子都得當了，一分錢都攢不住，要不然空口白牙的誰給辦事走活動？”

賀求平喝了一口餃子湯，“你這不是給阿城他們添麻煩嗎？好歹也是親爹。這親爹回來了，要是餓的肚皮都穿了，他一當兒子的能不管？”

管了又是一個麻煩，“伏家老二還沒成年呢，那麽大點個娃子正是能吃的時候，阿城往後不得白養一兒子？”

姜銀君又笑了，“他們不敢的，我這人心地多善良啊，磚廠那邊還有活兒呢，累是累了點，但又不死人。伏建國是阿城親爹，這該盡的孝道我不攔著，就是阿城不樂意，我也得叫他不能把親爹餓死。”

“可唐麗蘭關他什麽事兒啊，我可是托了老大的人情，花了十塊錢才給唐麗蘭安排了一個磚廠的活兒，養家糊口的事兒就交給她了，每個月領的工資也能養活一家子，只是她養的甘不甘心我就管不著了。”

“哦，對了。”她好像想起什麽似的，“伏建國他不小心在回來的時候摔了一跤，斷了一條腿。走路沒什麽問題，就是不能走遠，頂多在自家屋前屋後的轉悠兩趟，不能幹重活，得等著唐麗蘭去養他。”

“可是會不甘心吧？”

“我手裏有他們把柄，當初離婚的時候寫了字據的。更何況磚廠裏有個鰥夫跟唐麗蘭關系挺不錯的，就是家裏頭有一串六個孩子，唐麗蘭被我揪住小辮子，估計不敢拋下你爹的……這件事你們小輩也就別管了，心裏有個數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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